止戈为武：文献中纪录的中华武术观
止戈为武：文献中纪录的中华武术观
演讲人：吴洋演讲地点：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馆演讲时间：2023年5月
吴洋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院长，副传授。研讨朝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时文学、中国古时学术史、先秦两华文学等。专著有《朱熹〈诗经〉学头脑探源及研讨》，编著有《〈古文观止〉精炼解读》等，公布论文多篇。
武术，是中国传统的一项体育活动，在我国的汗青文献中又被称为“武功”“技击”“武戏”“武艺”等，民国时期又有“国术”之称，我国东南方部地区习气称之为“光阴”，它包含踢打摔拿、器具攻防以及干系的医疗养护知识与实践，既注意体魄之训练，又眷注精力之修养，以搏斗为目标，兼及体操之功效和舞蹈之美感，是漫长的汗青提高中构成的精良文明遗产。
本期讲座，我们主要从笔墨、文献等方面，先容武术汗青传播点滴。
武有七德
武术劈头于军事战争，在商代的甲骨文中以前有“武”字，其字形为上戈下止（脚）。
“武”字从“止”从“戈”，“止”为人的足部之象形，“戈”为事先最稀有之兵器，古笔墨学家于省吾教师指出，“武”字其“原本为征伐示威。征伐者必有行，止即示行也；征伐者必以兵器，戈即兵器也”。
《纪效新书》书影材料图片
甲骨文中表达军事征伐示威之“武”，在进入西周之后被敏捷赋予“德”的内在，成为周代礼乐制度的紧张内容，并且一连千年不衰，成为中国军事头脑和中华武术头脑的中心内容。
据《左传》纪录，公元前597年，晋楚掀开“邲之战”，楚军得胜，楚庄王在战后并未因此得意忘形，他将“武”之涵义表明为“止戈为武”，即可以中止战争才是真正的“武”。这种看法可以说吸取了《诗经》中歌唱周武王用武功安定天下、规复安静的诗篇所宣扬的内容，亦承继了《尚书》中“明德慎罚”“义刑义杀”的理念，并且影响到后代“刑期无刑”“杀以止杀”“战以止战”之看法，也由此开头了中华民族喜好安静又勇于保卫公理的精力品格塑造之路。除此之外，楚庄王还提出了“武有七德”的看法，即：“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乐”“丰财”。假如我们略作引申，则楚庄王所说的“武之七德”可以进一步了解为抑止暴力、扫除战争、实施德政、传承功业、安宁人民、互助友邦、充盈财产。这些内容相反依据的是《诗经》中歌唱周文王和周武王伐纣建周功劳的诗篇所转达的主题。在2600多年前，我国先民就已具有了如此的政管抱负，并在之后反复重申，还将这一抱负制度化为帝王之谥号，以提示和劝诫后代的执政者——《逸周书·谥法解》中纪录，“武”这一谥号所代表的内容为“刚强直理”“威强叡德”“克定祸乱”“刑民克制”“雄心多穷”，前四者都是在重申武功的同时，也重申要据守公理、忠恕、美德和端正，而最初一条则是对后代的告诫：不成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不加控制的“武”不仅会令人困穷，更会被钉在汗青的羞耻柱上。楚庄王提出的“武之七德”，不仅包含了悲天悯人、天命所归的安静抱负，并且还具有寻求德政的政办理念，更重申安居乐业、增长财产的实际意义，一个平面的“武德”看法自此树立起来，并且被代代传承、不休丰厚，成为中华武术的品德中心。
2008年刊行的戚继光怀念邮票材料图片
兼容并包
假如说“武德”是中国武术汗青传承的精力内核，那么中国武术得以生生不息的源泉与动力就是“兼容并包”和“求真务实”。
在明代东南方沿海的抗倭战争中，明朝曾从广西调遣壮族“狼兵”到场抗倭，此中一支“狼兵”由田州土官岑猛的妻子瓦氏夫人带领，取得了光辉的战绩。瓦氏夫人所带领的“狼兵”有所谓的“岑家战术”，善于小队作战。杭州师范大学体育与康健学院副传授李吉远以为，在抗倭战争中起到决定作用的戚继光的“鸳鸯阵”，当年约莫就参考过“岑家战术”。瓦氏夫人擅使双刀，并将刀法传授给了项元池，项元池又将双刀法传授给吴殳，吴殳在他的武学名著《手臂录》中作《双刀歌》以纪录此事，他还将本人从河北“渔阳白叟”处学得的剑法融入瓦氏双刀法，并且将瓦氏双刀法进一步演化为枪法。正是吴殳的学习与变革，使得广西壮族的武术与中原武术互相交换交融，构成了新的武术招式与武艺理念。
除此之外，据暨南大学中外干系所传授马明达在《汗青上中、日、朝剑刀武艺交换考》一文中的研讨，戚继光在抗倭战争中发觉倭寇刀法凌厉，于是他在所获日本刀法的基本上加以变革，著成《辛酉刀法》，以此教练士卒反抗仇人。厥后，程宗猷和吴殳都研究日本刀法，并将心得纪录在各自的著作中。这种双手刀法在中国不休传播不辍，到清末民国时期，一派由河北黄林彪传给马凤图，马凤图曾将该刀法改编成“破锋八刀”，作为事先兵士的大刀讲义取得推行；另一派由吴桥谢德恒兄弟传给刘玉春等人。1928年“中央国术馆”建立，马凤图传人马英图和刘玉春传人郭永生将各自所传加以整合，称之为“二趟苗刀”。今天所谓的“苗刀”即源流于此。
别的，马明达传授在《燕山常巴巴轶事辑述》一文中指出，东南地区以天启棍和八门拳为主的传统武术体系，很约莫都源自一位名叫常燕山的回族官方武术家。马明达指出：“他在传授武术时，冲破民族壁垒，一开头就注意和谐好不同民族拳家之间的干系，从而为今后的敦睦相处奠基精良的基本。”这与瓦氏夫人到场抗倭并传授双刀法的汗青故事有着相似的积极意义。汗青上中国武术兼容并包的特点，有利于在本身提高历程中扬长避短、开发创新。
中国武术之以是可以做到“兼容并包”，与其一向的“求真务实”寻求是密不因素的。为什么瓦氏双刀、岑家战术乃至日本刀法等可以被古时武术家参考，就是由于它们都颠末实践，以前被证实是有后果的武艺本事。可以说，“兼容并包”本身也是“求真务实”的一种体现。
河南嵩山少林塔沟武校的学生在上课。新华社发
我们之条件到的“武之七德”中，“禁暴”“戢兵”“安民”“丰财”也属于相当“务实”的品德。前人在武术传习的实践中也在不休丰厚这些看法。魏文帝曹丕在谈到射箭时曾说，设好靶子去射，远比不上狩猎射。他与将军邓展比剑，虚真假实，四次取胜，然后对邓展说“愿邓将军捐弃故伎，更受要道也”，这都体现出曹丕在武术上重申实践、求真务实的特点。戚继光出于步队战争要求，坚决根绝任何不实用的武术招式，他在《纪效新书》中曾明白提出：“凡比试武艺，务要俱照示学习实敌本事真可对搏打者，不许仍学习花枪等法，徒支虚架，以图人前雅观。”体育史学家唐豪教师在《内家拳自序》中也说：“古之拳家，以花法套数惑世，戚南塘三百年前，已慨乎言之。”可见，“求真务实”不休是中国武术的紧张寻求，只管汗青上“花枪”“花法套数”层出不穷，但是江湖骗术向来不克不及遮挡真正武术家和学者的火眼金睛。
武术是以搏斗为目标的，因此必需具有反抗功效，也仅有在反抗中才干展现出武术的最大魅力。放眼当今天下，拳击、泰拳、跆拳道、白手道、柔道、巴西柔术、综及搏斗等，都以前具有封建的练习办法、公道的段位标准和公平的反抗比赛，也因此成为天下范围内广泛盛行的体育项目。而中国武术汗青久长、流派浩繁，怎样才干建构起一套让各位协同承认的标准呢？从汗青上去看，中国的武术家向来没有丢弃武术的反抗性和实战性。假如我们可以持续承袭“兼容并包”“求真务实”的准则，进一步吸纳天下上其他武术在技法和端正上的专长，交融本人的传统与特点，传承中国武术的精力内在，真正坚持中国武术的搏斗实质，是可以让中国武术在属于本人的路途上阔步前行的。
5月19日，河北省滦南县第三实行小学学生在操场上练习武术。新华社发
文武兼备
宋代学者洪迈以前指出：“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国，军将皆命卿，处则执政，出则将兵。”验之先秦文献，此说良是。《周礼》中纪录“保氏”之官卖力教导事先的贵族子弟，此中紧张的教导内容就是“六艺”，即“礼”“乐”“射”“驭”“书”“数”。六艺中的“礼”“乐”，乃礼仪标准；“书”“数”，是文明知识；“射”“驭”，则为军事才干，也就是“射箭”和“把握马车”两种“武艺”。《周礼》中所展现的前人早前文武兼备的理念与实践，在《左传》中有着鲜活的例证。好比，《左传·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晋楚“邲之战”之前，楚国派出一辆战车去向晋国步队挑唆。这辆马车由许伯驾驶，乐伯为车左卖力远射，摄叔为车右卖力近战。他们驾驶马车冲到晋兵堡垒前，与晋军交兵后掉转马车前往本人阵营。此时晋军派出三辆战车追逐，乐伯使用高明的箭术射退支配两辆晋军战车，却发觉只余下一支箭，而死后另有一辆晋国鲍癸的战车追逐。这时，忽然一只野鹿显现，于是乐伯用最初一支箭，射杀野鹿，随即许伯停落马车，摄叔将死鹿献给追击而来的鲍癸，并说：“固然时节未到，但是我们仅有这一头鹿作为礼品，渴望可以送给您的部下。”鲍癸看到这一情况，敌部下说：“他们的车左是一名明白箭术的神射手，他们的车右善于辞令，他们都是正人啊。”于是，鲍癸中止了追击，放楚人分开。
《左传》所纪录的这一故事，是春秋时期典范的“正人式”作战形式。许伯、乐伯、摄叔作为挑唆者，各司其职，不辱其命，是忠于职守。古时射猎，“自左膘而射之，达于右腢为上杀”，也即从左侧小腹斜向右肩，一箭穿心，这种办法不仅减小猎物的痛楚，同时也确保了猎物体内之干净，是为上杀。前人射猎另有所谓“三不献”，即“面伤不献，践毛不献，不成禽不献”，“面伤”和“践毛”都是劈面射向猎物，均有“诛降”之嫌，“不成禽”则是诛杀幼小。乐伯“射麋，丽龟”，既分析箭法高明，更分析其恪遵端正。摄叔献鹿，实属断港绝潢，但是他言辞不骄不躁，熟习时令，谦恭有礼，心中多数。鲍癸丢弃追击，正是基于时人对“正人”的敬重。
拿以上所举“射”“驭”二艺来说，如今人形貌一一局部“驾驶”武艺高明的时分，会说“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四牡騑騑，六辔如琴”，形貌一一局部“射箭”武艺高明的时分，会说“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这都是将“武艺”与人的风姿严密接洽到一同。
《礼记·射义》中说“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品德矣”。这是将“武艺”的本事提升到品德与礼法层面。
在《孟子》中，纪录孟子与其弟子公孙丑讨论怎样才干做到“不动心”（即意志大胆刚强）。孟子举出北宫黝、孟救济和曾子三种培养勇气的办法。子孙推测，北宫黝约莫是一位武士，其培养勇气的办法在于“争胜”；孟救济约莫是一位将领，其培养勇气的办法在于“不惧”；曾子是孔子的弟子，他承继了孔子培养勇气的办法，即“守义”：假如心中以为不义，那么即使是面临一个毫无战役力之人，他也会畏缩；假如内心以为切合公理，那么“虽万万人，吾往矣”。孟子以为北宫黝和孟救济都不如曾子的办法得其要领。然后，孟子又提出本人的办法，即“养吾浩然之气”。此“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没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孟子的“浩然之气”是与“义”相合而从内心中产生，正其心，诚其意，合于义，反求诸己，以心持志，则无疑无惧，浩然无敌。固然孟子讨论的是人的意志成绩，但是他借助武士、将领和儒者“养勇”的不同办法掀开叙述，将“武勇”的外表光阴转化为“养气”和“正心”的内在精力修炼，塑造的是中华民族不休秉持的刚强的浩然之气，也深入影响了汗青长河中武术表里兼修之风致。
我们还可以从《左传》中看到，吴王夫差侵伐鲁国，鲁国医生微虎征募俊杰准备夜袭吴王，孔子的弟子有若即在此中；齐国侵伐鲁国，孔子年轻的弟子樊迟承继车右，冉求则带领左师，持矛突入齐军，获获成功；卫国产生内耗，孔子弟子子路救主失败，结缨而死。孔门弟子，以考究仁义、研习礼乐、温文尔雅著称，但是仍然不乏不避锋刃、舍生取义之人。即使厥后关于儒家颇多批评的墨子，主张兼爱、非攻，但是其著作中《备城门》等二十篇皆为具体的守城之法，且墨子远程跋涉从齐至楚，抑止公输班攻宋，其侠义之精力与军事之才干，展现出与儒家异曲同工的“文武兼备”特点。只管后代随着政客体系和选官制度的提高，特别是科举测验的成熟，文武渐渐分途成为汗青内幕，但是“文武兼备”作为从古至今绵延不停的人文传统，不仅成为国人的抱负一直不乏实践之人，也在某种水平上塑造了中国武术的特别风致。
魏文帝曹丕，构造撰集我国最早的类书《皇览》，其撰写的《典论》中保存下去的《论文》一篇成为文学批评史上的名作；尚有创作诗赋百余篇，此中《燕歌行》一度被看作我国最早的一首完备的七言诗。除此之外，曹丕善骑射、击剑、双戟，他在《典论》的《自叙》中讨论武术的内容，更是成为了解事先武术提高情况的名贵史料。
唐顺之，明嘉靖八年进士，明代唐宋派古文的代表人物，嘉靖八才子之一，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江淮，到场抗倭，切身“跃马布阵”“持刀直前”，其所作《武编》被《四库全书·子部·兵家类》收录，还曾向戚继光传授枪法，令戚继光叹服。由于明朝倭寇之患一度甚烈，以是招致明代中终期显现了文人谈兵尚武之风，除了唐顺之，另有郑若曾、何良臣、茅元仪等人，李吉远教师在《明代武术史研讨》一书中有具体先容，此不赘述。
黄百家，清初出名学者黄宗羲之幼子。黄百祖传黄宗羲之学，缝补其父《宋元学案》，知晓数学，后入明史馆，编《天文志》和《历志》。黄氏父子在清初学术史中有着至关紧张的位置。而屡屡为人所忽略的是，黄宗羲所作《王征南墓志铭》和黄百家所作《内家拳法》是有关“内家拳”的紧张史料，也可以说是明末以来拳分表里之滥觞，而黄百家则是“内家拳”的主要传人之一。马明达教师在《说剑丛稿》一书中以前指出：“明末清初，南北文人中曾显现一股研讨兵学和崇尚武艺的习尚”，除了黄氏父子之外，南方有吴殳、陆世仪等人，北边有傅青主和颜元、李塨等人，颜元曾说过“文武缺一岂道乎”，这与事先明清易代、国度扰攘的汗青背景干系，同时，学者们也开头反思长时间文武分途后，重文轻武所形成的武备松弛、士风疲弱、游谈无根、空言误国之恶果，从而转向愈加务实的学术取向。
清末到民国时期，面临东方列强的侵侮，国人再次掀起寻求“文武兼备”的海潮，特别是面临东方古代文明，为了废除封建，让中国武术自我树立，走上封建提高路途，以体育史学家唐豪教师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头从事中国武术史的研讨。唐豪教师整理武术文献，考索汗青真实，实地搜集材料，写作了《太极拳与内家拳》《内家拳》《少林武当考》《少林拳术法门考据》《中国古佚剑法》等浩繁专著。唐豪友人刘蔚天在唐豪所编“武艺丛书”的感言中说，唐豪的著作，“把怪诞的，邪魔的，奥秘的种种关于武艺的谬说，大概竟使用这谬说作烟幕，保护本人‘安居乐业’试图者们的大言，作一度‘算账’；同时还把前代遗留下去‘武艺’上的东西——公道的使它存在，不公道的要无痛惜地剔除出来，扬弃了它——作一度新的整理和估价。更要指明的是：所谓‘武艺’本身在人类汗青历程上，现在致使将来的社会，它应该占着怎样的地点和代价？如此明瞭了今后，我们才干取得一个准确的，带有封建性的实践标准，才不致蹈于乱来标积极，从实践中可以更接近地证实白所谓‘武艺’的代价在那边”。显然，唐豪教师的武术史研讨，并非单纯的史学研讨，他是渴望经过这一事情，为中国武术的研讨与提高打下坚固的基本，处理困扰中国武术的古代性成绩、封建性成绩和实践性成绩，让中国武术可以在古代社会重新焕产活力，让中华民族可以借助武术，以健壮的精力和体魄屹立于天下民族之林。
时至今天，随着新的教导体制和教导理念的完满，随着体育活动的普及和生命看法的更新，“文武兼备”的传统与抱负在今天得以真正承继和完成，越来越多的武术家和武术习练者都具有了古代体育和封建知识，可以将新鲜武术的演练办法和精力内在加以传承和提高；越来越多受过体系学术练习的学者开头从事武术史研讨和武术实践，高校和研讨单位的民族传统体育学学科建立也渐趋公道。我们信赖，中国武术作为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精良文明遗产，将创建起完备的学术、实践与文明体系，让本身取得进一步提高，让天下更了解中国武术。
《光芒日报》（ 2023年06月24日07版）
泉源： 光芒网-《光芒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