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一文一口泉 黄中文
每一个实真着实的地名,约莫都不是空穴来风。三十多年前,十几岁的我要来大同,先在故乡办行李托运,地点写的是父亲事情的矿名,但给我的一张单子上到货地却写着“口泉”,事先心中不免惴惴,口泉是何处?该是一个有水的场合吧,这与我对煤矿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啊,会不会寄错场合?三天兼程我分开了矿上,进的山沟就叫口泉沟还不晓得。几天后父亲下口泉取回了行李,我的心才踏实,哦,口泉就在这里。
“课甽过山家,招邀玩物华。泉飞风扑絮,花暖树韬霞。喜好从携酒,真堪细品茶。耽幽归骑晚,新月印汀沙。”这是清人朱建丰的《题口泉图》,想必是画作题诗,那起先这幅口泉图画了什么?从诗句看是明朗的春天,泉能“飞”当是从山崖而下,或从平川趵突,绿柳、花树中课事农桑的仕宦一人一骑流连在阳春烟景中,远处农人们正在田畴忙碌着。假如诗题中没有口泉二字,我们怎能会这么准确地落在这个地域坐标!
口泉的确以前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泉水小镇。在近百年前的老照片中还能看到大股泉水从石罅中喷出的样子。如今烟岭坡上的水神庙早已坍塌,但通往那边的几十个青石台阶还在,石板平滑厚润。一些白叟还记得小时分泉眼在冬天冒着热气,一种他们叫做水菠菜的宽叶水草经冬犹绿,柔柔地在水底招摇。河岸的柳树、国槐一抱都搂不外来。口泉河顺着沟谷流出,泉水的注入使水流扩展,向东奔向桑干。住在口泉的人就像是住在今天人们向往的丽江,山泉飞漱,河流东去,两岸七峰山、蛤蟆岭、金驼山、龟山相对屏护,山上殿宇严肃,山下水磨幽转,镇子里店肆林立,河水还被人们引到街上,名曰二道河,有个巷子就叫饮牛巷……农耕、商贸因水的滋养而兴旺繁盛。
口泉另有煤炭,“口泉大块”可以说是近代中国煤炭的最早商标,它乌亮、易燃、耐烧,是清末、民国时京津一带的抢手货。当时炊饭和冬天采暖使煤炭成为平常必需。“乌金墨玉,石火光恒”,这是作家汪曾祺纪录下的都城煤铺门额上的一则煤炭倾销,笔墨美而走心,可见人们对“开门七事”之首的器重。煤炭买卖日隆,炭牙、驼队云集口泉,这里成了运煤商队的歇脚处,也成了货品、信息的集散地。保晋公司和晋北矿务局的进入,使口泉有了近代意义的公司、是山西较早拥有铁路、电报、电厂、职业学校、病院的场合。口泉的山石是优质石灰岩,于是这里又建起了水泥厂。但随着地上地下的开采,水资源遭到毁坏,泉细了,水小了,近古代产业提高和情况的分歧也日益显现出来。烟岭爽性写成了“岩岭”,山色含烟的美感被硬邦邦的实用所交换,口泉的故乡诗意散失了,融入了产业年代的交响。
近几年,很多老口泉在网上写起复古文章,有的还拿起画笔,重拾昔日的影象。在打造新型工矿基地的同时守住尚在的青山、唤回以前的绿水,成为人们新的愿望。一辈子没有分开过口泉的刘步忠教师一有空就上山,他在旧民房里寻觅泉眼的石构件,他下到山里的溶洞,想找到水藏到了何处,儿时的影象,那缕乡愁在他内心挥之不去。
泉水都去哪啦?清乾隆年间大同知县傅修的《养泉记》,是明清大同艺文里的上佳作品。“治东北四十里有口泉焉,其源于凤山之峪,汇为池……池方广仅三四尺,晶莹而澄澈,不涸不溢,望若止水。而余流屈曲,逶迤而下,铿然有声……”这并不是一篇游记,起首娓娓道来,写出了一方清泉地点,它有源有流,有景有致,但紧接着,文章笔转锋回,别具一格。原本这是个干旱的春季,傅知县也忧心忡忡。一日他分开城东北,见口泉麦陇青青、水禽相拍,不由感念彼苍之厚。文中说,按场合志里纪录泉上有亭,事先已废,厥后当地人念泉之神奇,在碑额上题了“潜龙”二字。但傅修以为“潜龙”不切合乱世特性,他依据周易“井”、“蒙”二卦象彖“井养不穷”、“山下出泉”、“蒙以养正”,指出为政养民、养和、养廉、养浩然之气、养才的必要,因名斯泉为“养泉”。可以说作者借养泉之名对乡民来了一番微言大义,乡人愿勒石以铭,于是傅修赠文并捐了俸禄建起亭子,让这里的景观规复古制。不知该文对否刻石立于泉边?幸而笔墨留了下去。傅修是广东海阳人,为官廉洁,清乾隆四十三年调任大同知县。他为口泉留下了最详确生动的笔墨材料,事先该地的水文、物候都呼之欲出。
泉是生命之水,是很多大江大河的源头。酒泉、阳泉、拜泉、泉州,以泉定名的场合不知有几多,古诗词里带“泉”的诗句也足以搞一个长长的飞花令了,中国的山川画也离不开泉,最爱的是白石白叟的“蛙声十里出山泉”,当年贴着这张邮票的信封在书里夹了好久。山石、激流、蝌蚪,包含了那么多的活力和热情,又滤除了哗闹和纷杂,养人、养心,这才是民意灵的故乡。
今夏走入口泉,俨然一个休闲度假的复古小镇,旧民居前游人在照相,几株细弱的柳树枝干已老,却也新条勃发。雨后的街道石板闪亮,一只斑鸠正在屋檐下梳理着羽毛。远远望去前方的山峰云气旋绕,莽莽苍苍,也真是烟岭含翠了。口泉,你的青山正在修养,你的住民正在保卫,那些诗中的美景、文中的清流约莫有一单纯会归来回头,当时我们会画新的口泉图,写新的养泉记,来纪录更优美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