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买药的艾滋病人:药价差近7倍 有人上当买到假药
追念起8年前那段昏暗的日子,薛睿下熟悉摁住太阳穴。
头晕、恶心、想吐,药物的反作用持续扰乱。躺在床上,像身处漩涡中央,不休下坠。
一同掉入漩涡的,另有他的生存。
半年前,被HIV自测试纸上深浅不一的两道杠折磨了一夜后,一大早,薛睿就直奔疾控中央,抽血、化验,等候报告单上那组冰冷数据,作出宣判。
确诊了,阳性。
在中国,像他一样的新发觉艾滋病影响者,每年有8万人。
获益于现行政策,他们可以终身无偿提取抗病毒药物,维持生命。但国度无偿药物目次以前相沿十余年,药物反作用经年累积,已无法满意一切病人的需求。
他们从泰国、印度和南非,用国内1/5乃至1/10的价格,置办反作用更小的新型药物。
其间,有人受骗光药费,有人买到假药。他们寄渴望于政策调停,走出用药困境。
薛睿从泰国买来的利匹韦林和特鲁瓦达。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摄
被药物摧垮的影响者
决定承受医治前,薛睿从网上弄来一张假的病假单。他不想让同事晓得本人的影响者身份。
像调制一杯鸡尾酒,3种抗病毒药物团结使用,阻断HIV病毒复制,将病毒数目控制在十分低、乃至检测不到的水平,如此的“鸡尾酒疗法”是如今艾滋病医治的主流。
国度无偿药物有8种,“替拉依”组合是首选,即替诺福韦、拉米夫定、依非韦伦。3个小拇指肚轻重的药品,每次距离24小时,终身服用,这也被称作一线药物。
但事先,薛睿不切合无偿条件。与如今不同,已往仅有“小4”低于200个的影响者才可以无偿医治,他有400多个。
“小4”,学名CD4,是人体免疫体系中的一种免疫细胞,也是HIV病毒的重点打击目标。作为推断免疫体系对否正常运转的目标,正凡人CD4细胞数目介于每立方毫米500到1600个之间,艾滋病影响者通常低于500。
在病友保举下,薛睿锁定了一种美国消费的合剂,它把“替拉依”三种因素整合在了一个药片中。
也是从当时开头,依非韦伦的神经反作用开头入侵。
“再忍几天看看,刚吃药是会如此的。”在伙伴的劝慰中,薛睿持续忍受。有人扛过最初的顺应期,反响不再剧烈,有人的肢体却一直反抗,无法顺应。
他是后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没有全愈的迹象。
下不来床,也干不了别的,就躺着瞎想。最崩溃的时分,想去死,“厥后碰到一些人,他们提及本人的遭遇,我特别感同身受。”
熬了两个月,他几乎是被伙伴抬上了飞机。5个小时后,落地泰国曼谷。在曼谷康民国际病院,薛睿服从医生发起,把药换成了事先尚未在国内上市的利匹韦林和特鲁瓦达。
换药的后果立竿见影,眩晕感散失了。
被依非韦伦摧垮的,另有刘畅。他从2008年开头抗病毒医治,无偿的“替拉依”组合,一吃就是11年。
药物反作用经年累积,终于发作。失眠、多梦、影象力减退、无法直线走路,更分明的是心情的变化,焦急、克制,丧失统统兴致,乃至食欲,“那会儿以为用饭都是多余的,天天生存特别没意思。”刘畅语调低沉。
到处求医,按烦闷症医治,没有转机。策划多年的公司也疲劳支持,他失业了。
从前也听说过依非韦伦的反作用,但产生在本人身上,刘畅全无熟悉。直到,他与多年未见的老伙伴、一家艾滋病公益构造的倡导人陈果相逢。
“判然不同。”再见到刘畅,陈果感受难以相信。眼前的人形貌枯槁、低头懊丧,与影象中阳光的外貌无法堆叠。
“你试试把依非韦伦换成利匹韦林吧。”相似的情况见过不少,陈果敏锐地发觉了成绩。
刘畅听从发起,找代置办来利匹韦林。换药后,饥饿感劈面而来,想要好好生存的动机开头升腾。
健身、游泳、唱歌、玩乐器……提及如今的生存形态,刘畅语气轻快,“如今可太忙啦,时间不够用”。
寻药之旅
像如此跨境买药的艾滋病人毕竟有几多,没有人晓得。
客岁底,陈果地点的公益构造倡导一项在线问卷观察。在以前或方案使用公费药的624名受访者中,近3成选择切身前去外洋或代购药物。
仅泰国康民病院一处,定期随访的中国艾滋病影响者,就凌驾5000人。这是两年前病院事情职员报告陈果的数字。病院为此专门装备了中文翻译职员。
这家病院也是中国影响者出国看病、买药的首选。时间宽裕些,就看病拿药,特地在泰国旅游;时间紧些,就找个周末往复。
艾滋病人必要定期检测HIV病毒载量、CD4等肢体目标,以推断抗病毒医治后果。康民病院每周二、四、六开放检测。周五放工之后“红眼航班”飞到泰国,周六上午检测,中午出后果,见医生,拿药,夜晚飞回。
初次就诊,医生最多只能开出3至6个月药量,但随访2年后,就可以开最多1年的药量,一年跑一次就够了。
也有人在国内定点病院检测,只出国买药。泰国曼谷红十字会诊所、印度都城新德里的连锁药房,是主要目标地。
另有人在国内检测,找代购拿药。代购无需医生处方,也不必出示体检报告。同一种药有不同的版本,原厂消费在泰国、南非贩卖的原研药,或是印度当地企业消费的仿制药。怎样选择,病人本人把握。
在代购“糖糖”那边,特威凯、绥美凯、捷扶康3种新型药物,是销量的前三名。
已往10年,举世范围内艾滋病用药迎来改造,新型药物连续面世并进入中国。与旧药物比拟,新型药物反作用较小,药片体积小、易吞服,是代购市场上的热销品。
旧药物也占据一席之地,好比利匹韦林。病友用它交换国度无偿药中的依非韦伦,减小反作用。
还没在中国上市的新药,也在代购市场中流畅。记者以病人身份扣问时,“糖糖”主动保举了一款新药克西他夫,尚未在国内上市。
蓝色药丸特鲁瓦达。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摄
400元vs2880元
跨境买药的最大动力,是更低的价格。
新型药物优点明白,缺陷也相反分明——贵。要用新药,只能公费。在陈果的察看中,对局部病人来说,公费药是唯一选项。他们或难以承受无偿药反作用,或对无偿药产生抗药。
“每个月几千块,就像供一套房。”昂贵的公费药眼前,他们将视野投向药品价格极低的泰国、印度,乃至南非。
以绥美凯为例,国内每瓶2880元,一个月药量。而泰国和南非原研药每瓶1250元,印度版仿制药在400元上下。
就算切身前去泰国、印度,也不太费力。淡月机票价格便宜,往复曼谷2000多元,不及国内买一瓶绥美凯的价格。
印度的低价仿制药,源于共同的“欺压允许”政策。
寻常而言,一家药企研发射新药,可享用10至20年不等的专利保护期,药品屡屡定价颇高。但印度的“欺压允许”划定,当大众买不起低价专利药时,无论专利保护期对否完毕,都允许直接仿制该药品。
泰国和南非的低价药,则得益于兴旺国度的接济。
北京佑安病院影响科主任吴昊举例说,好比特威凯,受接济国度可按一年150美元的低价购入,约合900元人民币。但在中国,定价是每瓶1980元,一年要2万多元。
吴昊表明,举世几大着名药企广泛接纳接济战略。对本企业新研发告捷的艾滋、结核、肝炎和疟疾用药,向乐意消费的企业转让无偿专利。产出的药品,再低价提需求举世110个提高中国度。
但中国不在受接济之列,固然上海等地几家药品消费企业是局部药品的委托代工场。
在局部偏僻地区,跨境买药更像是“刚需”。受限于医疗条件的地区差别,新型药物在当地仍难觅踪影。
陈果运营的公益构造掩盖了举国不同地区2万多名病友,不止一位病友向他“吐槽”在当地买不到新药,“有的医生连绥美凯是什么都不晓得,能要求他们开药吗?”
病人暗里买药的举动,病院并非全然不知。对有的医生,这是忌讳话题,“是守法的”。也有的医生寂静把公益构造的联结办法塞给病人,渴望他们找到稳妥的购药渠道。
在相似又不同的困境前,他们作出了相反的决定。“假如有更好的办法,他们不会如此做。”陈果说。
失序的代购
如此的药品流畅市场,像一条暗河,秘密且无序。直到客岁,影戏《我不是药神》上映。
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自称“药神”。说动听一点,叫代购,不佳听就叫药市井、“倒腾药的”。
跟杨乐晤面那天,被媒体称为大连版“药神案”的代购案二审开庭。
“判了几年?”他没有抬眼,抿一口咖啡,不经意地问。杨乐曾是代购雄师中的一员,如今以前“登岸”。
他隐隐以为到,影戏上映后,药市井变多了。
随之而来的,是代购步队愈发鱼龙稠浊。
找到一个代购并不难。在百度贴吧,不少代购稠浊在病友间,到处留言,借机倾销。
先注册一个大号假冒病人,说本人吃无偿药肢体变得特别差,再用小号跟帖,表现可以代购入口药。
“吧里有很多药市井伪装成吧友倾销代购药。”办理员的提示,悬在贴吧显眼的地点。
照旧有人上当了。
一位病友在贴吧熟悉了代购“蛋蛋娃娃”,连续经过微信给对方转了4560元药费,但对方迟迟不发货,再扣问时发觉已被对方拉黑。
如此的上当履历,不止产生在一位病友身上。但出于对隐私的挂念,少有人报警。
薛睿的伙伴也中招了,代购是论坛里熟悉的生疏人,3000多块药费在微信转已往,随即被拉黑。
比上当更糟糕的,是买到假药。办理员晒出了一个案例:有病友吃了代购药,病毒数目不降反升。把药片送去检测,基本没有抗病毒因素,是提高免疫力的药。
“从外洋流出来的抗艾药品十分少数,注定仅有少局部病人可以买到,约莫存在买到假药的风险。”吴昊提示。
风险不止存在于一处。“鸡尾酒疗法”没有停息键,一旦启动,需终身医治。可否定时、按量严厉服药,决定了医治的成败。但唾手可及的代购药,给医治带来了不确定性。
有人离开医嘱,自行停药、换药。临近2018年春节,一位病友手头缺少,准备暂且“消耗升级”,换更便宜的药吃一段时间。
另有人乱来跟风。有病友问薛睿,听说美国又新上了一种药,我要不要换药。薛睿有些被动,“艾滋病药不是电子产物,没有必要寻求最新款,合适本人的才是最好的。”
“经常换药,最坏的后果是对一切药物耐药,最初无药可用。”吴昊说。
无偿照旧进医保
在艾滋病传入34年之后,中国估测存活艾滋病影响者已近125万。
每一万人中有9个。
已往10余年,中国以前在艾滋防控上投入了多量资源。仅仅为影响者提供无偿医治药物,就是一笔很可观的用度。
2016年,以前拦阻薛睿承受无偿医治的门槛——CD4的数值限定被取消。在“发觉即医治”的理念下,无论新发觉影响者CD4有几多,都可以立刻承受无偿医治。
抗艾新药如今也可颠末国度药监部分的“绿色通道”,增速进入中国。
医保也向艾滋病药物关闭了大门。2017年,刘畅和薛睿长时服用的利匹韦林(中文名:恩临)归入了国度医保。医保报销后,利匹韦林从每盒1200元降至最低100元,与泰国80元支配的价格相差无几。
但这只是开头。对大大多病友来说,何时能买到医保药物照旧未知数。两年已往了,仅有北京、天津、上海、杭州、深圳等少数都市的病人可以用医保买到利匹韦林。河南、云南等艾滋病高发地区尚未归入医保。
在已落地都市,也不是一切病院都有推进的积极性。以北京为例,现在4家艾滋病医治定点病院中,只在佑安病院可以用医保买到利匹韦林。
定点,还意味着绑定。此前选择在地坛病院定点医治的影响者,不克不及再去佑安病院,用医保置办利匹韦林。
在这些之外,病友另有更深层的考量:由于社会对艾滋病的藐视,加之隐私流出事变时有产生,用医保拿药,会留下纪录,担心暴露身份。
这些病人疲劳支配的事,环环相扣。他们把渴望寄予于“冬蛰”的国度无偿药物目次——2007年起至今,这份目次没有调停过,除了把反作用严峻的司他夫定等药物踢除。
对他们而言,修订无偿药目次,到场更多新型药物,是最抱负的后果。
“已往资源匮乏的年代,无偿药是我们唯一的稻草,是生命线。”刘畅曾是无偿药政策的获益者,但随着时间推移,药物反作用渐渐凸显,以前不克不及再满意一切病人的需求。
这局部人群,数目约莫还会增长。“随着终生抗病毒医治的推行和患者人群的老龄化,抗病毒医治的毒副反响成绩会日渐突出。”在客岁一场艾滋病公益沙龙上,北京佑安病院影响中央性病艾滋病门诊主任孙丽君言辞老实。
“国度无偿药目次假如能适时调停,满意反作用分明的群体的用药需求,才算是与时俱进吧。”刘畅如此想。
但陈果以为,这对当局来说大概难度太大。
国度艾滋病医治专家组一位专家泄漏,专家组针对目次调停与否以前有过多次讨论,药品价格谈不妥,再加上财务资金付出才能仅限,大概是拦阻目次更新的主要缘故。
按现有无偿目次,当局包袱的药物付出是每人每年2000多元,假如把新型药物好比特威凯到场目次,用度将陡增至5000多元。
承受无偿医治的艾滋病影响者还在持续增长——从2012年的17.1万人到2017年的61万人。
“任重道远啊。”这是5月的第3个星期天,陈果一声叹息后恒久沉默。
每年的这一天,是“国际艾滋病烛光怀念日”,举世100多个国度会在怀念活动中点亮烛光,惦记因艾滋病而离世的人们。
刚刚已往的2018年,艾滋病在中国夺去了18780条生命。
在熟习的都城机场国际动身大厅,薛睿即将开启他又一次的泰国之旅。他坚持着每年一次的频率,往复北京和曼谷。
刘畅摸脱手机,掀开代购的微信对话框,商定下一笔的利匹韦林订单。
而如今的上海浦东新区,标有“中国大陆不成售”的抗艾药品,源源不休地运往东南方亚和非洲,再颠末秘密的药品流畅市场,回到中国。
(文中薛睿、刘畅、陈果、杨乐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许雯 编纂 陈思
校正 卢茜














